译 | 史努比的信仰，史努比是什么

前天是史努比的生日，幻想家史努比生日快乐！史努比来自《花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漫画？东西？宇宙？朋友？）之一。看陀思妥耶夫斯基，书里那些好人坏人的形象，那些相信和怀疑，好亲切好熟悉。啊，怎么好像和从小看的花生给我感觉很像！查理布朗总是诚实总是羞愧，莱纳斯信南瓜大仙每一年都信，莎莉自负、易怒、贪婪、一拳把她弟打飞……无论如何，一年到头圣诞节的时候大家又会相聚，高高兴兴、快快活活地齐声说：「圣诞快乐，查理布朗！」对对，这种隽永的人心中的晦暗和清朗，与陀氏故事相似。陀的宗教信仰是出了名的，那舒尔茨的信仰情况如何？于是我搜到了这篇文章。舒尔茨是个热忱的基督徒，一点也不意外。

原文The spirituality of snoopyby Jonathan Merritt

*灰色小字为译注

查尔斯·舒尔茨有着一大串流传于世的成就。这位《花生》漫画的作者获得了普利策奖提名，漫画赢得过艾美奖、皮博迪奖以及国会金质奖章。自他于2000年过世十六年后的今时今日，舒尔茨依然收入第三高的已故名人，而前两名是猫王和迈克尔·杰克逊。他甚至影响了美国人日常说话的方式，漫画中「Good grief!（糟心呐！）」「security blanket（安全毯子）」等用语，已在大街小巷流传开来。

1962.4.18

1960.6.17

舒尔茨还在为他所在整个漫画界带来了不小的转变：他在漫画中微妙地提出了一些宗教问题，讨论着圣经、祷告、上帝的本质、世界末日。舒尔茨是一名热忱的天主教徒，你能在《花生》的表面情节之下窥见他信仰的痕迹。通过在史努比的故事中讨论信仰，他邀请读者在发笑的同时走进通常漫画所不具有的深刻话题。

斯蒂芬·林德是《查理布朗的宗教：查尔斯舒尔茨的信仰生活与工作》一书的作者。他说，「很多花生漫迷大概不会把查尔斯看做一名天主教代言人，但他的作品的宗教指涉，其数量和深度都在美国的各类文化作品中首屈一指。」

《花生》有将近 17800 篇漫画见报，其中超过 560 篇提到了宗教/灵性/神学相关的内容。相较之下，只有 61 篇描绘了那个广为人知的花生名场面——露西虚晃一枪，让正准备踢球的查理布朗又一次扑个空。在舒尔茨的创作晚期，宗教元素出现得尤为频繁，于是经常有牧师和宗教出版机构来向舒尔茨申请一些翻印授权，而他通常也会同意。

1967.10.1

《花生》中最为人知的宗教指涉，来自那篇探索「圣诞节之真谛」的查理布朗节日特辑。其中，莱纳斯认识到这个节日表面上的热闹习俗并不是圣诞节最重要的本质，于是他直接念起了钦定版圣经中路加福音的段落。在那个年代，只有不到 9% 的圣诞节日特辑含有宗教元素。

偶尔，舒尔茨也会在人们的信仰摇摇欲坠之际发出自己的声音。时值1963年，社会上正激烈争论着宗教在公立学校的角色，舒尔茨画下一篇充满争议的作品，其中莎莉在课桌前宣读效忠的誓言并以一声响亮的「阿门」结束。

1963.9.11

「我在自己的漫画中讲道，畅所欲言，正如牧师也在讲道坛上自由地表达他们心中的想法。」舒尔茨曾这样说。

不过，这名花生布道师并不是有些人想像中那种念叨着「地狱之火、诅咒」之类的原教旨主义信徒。他并不非难无神论者也不去评判谁；他说自己「没打算夹带私货」。他不是一个狂热的传道者，更不没有劝诫非信徒皈依的意思。（有次他还以漫画的方式审视了一下传教者这一群体，作品中出现了莱纳斯向邻居们派发宗教小册子的情节。）作为漫画家的舒尔茨，只是让内心的信念自然而然地流露在了作品之中。

「你可以日复一日地用漫画讲笑，但我不打算只是博人一笑」，查尔斯如是说。「我希望能言之有物，去探讨那些生活中真正重要的事物。」

二战服役回来后，舒尔茨很快皈依了天主教，这段经历在他心中激起了对宗教文学的热爱。他如饥似渴地读了不少神学著作，自己的圣经上也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他在美国中西部和加州的主日学校当很长一段时间的老师，还带领一个学习小组研习了整部圣经旧约。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花生中大量引用了圣经原文。1952年6月，略带悲伤和自嘲的查理布朗借《传道书 1:14》中所罗门之口感叹到：「凡事皆虚空！」1955年12月，《约翰福音16:33》安慰了打着哆嗦的史努比：「会好起来的，史努比……对，会好起来的……」

1952.6.28

1955.12.16

漫画里还会直接搬出圣经。有次史努比从冰箱拿吃的被查理布朗逮个正着，查理掏出圣经开始念《十诫》：「看，《出埃及记》里说了，『不可偷盗』。」史努比接过圣经却给查理翻了一页，查理一看：「《申命记 25:4》……『牛在场上踹谷的时候，不可笼住它的嘴』。」（古时以色列人用牛来打谷，牲畜踹踏在谷米上，就把谷壳从谷粒上去掉，它在辛勤工作的时候，也应该允许它吃谷子。）

1981.10.18

但通常对圣经的引用并不那么直接。莱纳斯问史努比：「圣经中并不怎么说狗的好话，你会不高兴吗？」这只小猎犬用耶稣的教导来回应：「当然不怎么高兴，但我会把另一边脸也凑过去（turn the other muzzle）。」（turn the other muzzle 指《马太福音 5:39》中的 turn the other cheek：「But I tell you, do not resist an evil person. If anyone slaps you on the right cheek, turn to them the other cheek also. 只是我告诉你们，不要与恶人作对。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

1976.8.12

又有 1959 年的一篇，莱纳斯筑了一座沙堡却被雨冲散了，他寻思，「我应该从中学到点什么，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很多读者心知肚明，此处引用了耶稣关于沙上建房之人的寓言，出自《马太福音 7:26》。后来舒尔茨说，这正是他想要传达的寓意。（《马太福音 7:26-27》：凡听见我这话不去行的，好比一个无知的人，把房子盖在沙土上；雨淋，水冲，风吹，撞着那房子，房子就倒塌了，并且倒塌得很大。）

1959.3.22

舒尔茨把信仰融入作品，却并不符合当时业界的风气。据说漫画《金发女郎》的作者奇克·杨（Chic Young）曾提醒20世纪中期的漫画家们，别在作品中聊宗教。上文提到的《查理布朗的宗教》的作者林德说，那个年代，确实没有哪个出了名的漫画家还敢这么做的。

舒尔茨在1966年说，「长期以来，漫画是不能引用圣经的，因为人们就是不想你扯到这些东西上去。」但林德也说，自舒尔茨勇开了先河，不少漫画家都开始在作品中分享自己关于宗教和灵性的思索。

有虔诚的教徒批评舒尔茨「拿漫画这么不正经的方式」谈论宗教，但也许漫画正是舒尔茨探讨宗教问题的绝佳方式。林德说，「一格格漫画间的空隙，也打断了其中故事的连续性，读者必须自行展开想象来让故事连成一体，他们就会与故事产生了连接，因为他们亲身参与了叙事的创造过程。」

这一效果在《花生》漫画中尤其出彩，因为其中总有大量的留白，有时具体情节极为有限。而且小朋友们是漫画中的主角，他们提出（或许有些灰暗的）成人问题但不会让人生气防备，于是读者也参与到对话中，而不仅仅作为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当莱纳斯问「你会祷告吗，露西？」舒尔茨是在引导读者们反思自己的祷告习惯，他画过 40 篇关于祷告的漫画。当查理布朗对露西忏悔：「有时我在想上帝是否喜欢我」，舒尔茨触及的是众人普遍的憧憬：去过一种上帝也会赞许的良好生活。

1960.8.1

1969.7.9

林德说，「某些想法你读到的越多，就越会想着它们。」他看到有研究称孩子们会模仿他们看到的漫画中的说法。

鉴于《花生》的巨大成功——在其巅峰时期拥有 3.55 亿读者，75 个国家将它译成了 21 种语言——很难准确地说其中的宗教元素产生了多大的实际影响。但过去半个世纪，《花生》塑造了多少吃饭喝水时的日常闲谈？又有多少漫画被人贴在卧室的墙上、冰箱上，给他们带来精神上的安慰和力量？

舒尔茨晚年自称「世俗人文主义者」（secular humanist，以自然主义的人性而非超自然的神性、宗教教条，作为生活和道德的准则），他的神学理念也少了些传统色彩。这并不是说他不信天主教了，只是他相信其他信仰也能带领人们通往上帝。对一些天主教教义，他也不再那么笃定了，比如天堂是否实打实地存在着。

此时舒尔茨与日俱增的信仰挣扎也传达在了作品中，让读者与他一同思索。1985年的一篇连载中，莎莉问查理布朗，「我们死后会上天堂吗？」查理回答说，「我希望是这样。」其中混杂的希望与怀疑反映了舒尔茨自己不断变化发展的信仰，这似乎愈发成为了他创作的核心。《花生》中的宗教指涉在作品末期陡然上升。

1986.1.26

舒尔茨的最后一篇漫画定于2000年2月13日刊发。那一篇中，史努比正用打字机敲出漫画家给读者们的告别信。正当全美国的报纸印厂紧锣密鼓地筹备着这最后一期，癌症缠身的舒尔茨躺下床，再也没有起来。他的妻子说，他平静地离世了。

最后一篇花生

舒尔茨曾说，「我们以基督之名说的话，做的事，微不足道，就像扔进水中的小石子，涟漪一圈圈散开，就这么影响了人们，而对于这些人我们可能不怎么认识，甚至完全不知道。」

半个世纪以来，他不停地扔着石子。有的动静大些，有的不那么引人注意；但大部分石子都抵达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它们掉进千家万户，掉进人们心里，引人思考生活中那些意义深重的问题。负责把石子送来的，是些特别的使者——裹着毛毯的孩子，还有带着打字机的小猎犬。有时它们引得读者咯咯笑，有时叫读者也忍不住跟着漫画大呼一声「aaugh!（啊呀！）」。无论如何，舒尔茨总是想要勾起读者的思考，间或，触碰我们的灵魂。

*花生漫画来自

*部分译文参考 China Daily 上韩迦祺的翻译